于“一瞬”中見“永恒”

（一類卷）

品嘗一塊瑪德琳蛋糕的瞬間，在滾滾的時間長河中只是一瞬，卻在《追憶似水年華》中被無限放大和暈染，觸發跨越數十年的記憶復蘇，以童年的歡愉勾連起永恒的一生——此刻，這些瞬間已然從線性時間中被分割出來，成為了我們人生環形時間中永恒的感動。

何為“永恒”？它顯然不是物理層面恒定的存在，而是我們心理層面永久的感知，是意識主體自行編織出的時間量詞。

也許在缺乏生活閱歷的當下，永恒的感知于我們而言并不多見，故而被我們認定為永恒的一瞬，往往是那些人生的重要節點、是值得作為時光縮影被銘記的時刻。是初次抬頭仰望星空時涌出的好奇與感動，是在校園中奔跑時微風灌滿胸膛的時刻，是與母親告別時驀然回首的一瞬。這些當下短暫又漫長的瞬間，因情感的灌注成為生命圓環上的璀璨節點。它們也許無法被任何科學常識解釋，卻是蘊藏在人類基因中的浪漫。

進一步說，感知到“一瞬即永恒”的時候，往往已超越了時空的限制，而經由我們的回憶與感悟上升為一種群體性的“永恒”。時間不可逆，但人類通過記憶賦予了瞬間永恒性。讀到孟郊“臨行密密縫，意恐遲遲歸”的那一瞬，母親密密縫補的針腳或許已化為了多年后打開衣柜，舊衣撞入眼簾時的無限辛酸勾連起人生中那些與母親相處的永恒。而有時，這種“一瞬”甚至可能游離于我們的生活之外，卻在人與生俱來的共情之下，成為人類文明永恒的感動。人們在《蒙娜麗莎》前僅僅駐足一刻，便從那暈涂了四百層油彩的笑容之下，奇異地感知到了達芬奇于佛羅倫薩初見她時的心靈震顫——它不再限于達芬奇生命中的一瞬，更是人類文明中藝術創造者與欣賞者的情感跨越時空、對話融合的永恒。

可我又在想，化“一瞬”為“永恒”，絕不僅僅是人類生理層面下意識的感動與回憶，更是在由一瞬看人間世情百態時的哲思與體悟，這才使我們的“一瞬”跳出線性時間，進而回歸環形時間的永恒。龍應臺目送兩代人的離別，終于體悟到所謂父子母女一場既是必然又是緣分的目送，她寫下“不必追”的那一刻，一定是無限悲哀卻又帶著愛與釋懷的永恒。蘇東坡觀“大江東去”，悟“人生如夢”，卻又笑言“物與我皆無盡”的那瞬，又是于須臾中觸摸、看透了多少豪杰的永恒而發出此感。永恒在一瞬時不是永恒，在層層暈染、體悟的生活哲思中才賦予其永恒的光輝。

然而，為何能讓我們感到永恒的瞬間越來越少了？從淺層說，個人生活的壓縮正在鈍化我們對情感生活的感知力；而從深層說，當代線性時間的不斷加速正驅使我們漸漸喪失回歸環形時間，重釋“瞬間”意味的能力。

永恒非時間的長度，而是靈魂的深度——保持敏感，體察生活，珍惜此刻，即是“永恒”。于一瞬中見永恒，在無窮長江中悟“物與我皆無盡”。